二十七(下)_春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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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七(下)

  比起精致华丽的玉华宫,彩霞馆的确是破落不堪,屋梁上好几处都被白蚁蛀食,连走廊栏杆的油漆也已经剥落,几只乌鸦懒洋洋地停驻在桃树的枯枝上,看起来凄凉冷清至极。

  来到彩霞馆的东厢房里,凌绿依然忿忿不平,说道:「那玉妃娘娘凭什麽这样说公子?」

  「她只是说出大家都想说的话而已。只是大家知道我往日的身份,所以不好当着我的面这样说。若我是家境贫寒被逼入宫也罢,我本来就是驸马,若是乐意,大可以挑个闲职逍遥一辈子,偏偏却要入宫当男宠。」

  商柔一边不甚在意地回答,一边从木箱里拿出木雕,一个个整齐地放在窗边,造木工似乎已经成为他打发时间的唯一方法。

  玉姬再大的侮辱,都比不上当天牧晚馥那不屑至极的一句话。

  「以後的日子会愈来愈难熬了。」凌绿叹了口气,他小心翼翼地把那株名贵的珊瑚从木箱里搬出来。彩霞馆狭小,许多玉华宫里的珍宝也没有带过来,商柔只叫凌绿带了这株珊瑚过来。

  「你小心一点,莫要把珊瑚摔坏了。」商柔还吩咐一声,凌绿连连点头,他真不懂,陛下赏赐了那麽多礼物,这珊瑚虽然华贵却也不是最好的,为什麽商柔偏偏只锺爱那株脆弱至极的珊瑚。

  凌绿觉得最漂亮的莫过於是那一串颗颗也有龙眼大的夜明珠项链,听说是采集东海鲛人的眼泪而串成,至於最名贵的莫过於是江南百宝堂打造的一整套黄金头面,上雕彩凤振翅欲飞,又以猫眼石点缀,那可是只有作为正妻的皇后才有资格佩戴的,赏赐给商柔自是大大的逾制,可是牧晚馥不说,商柔从来不拿出来炫耀,连南宫雪也没有作声,当然没有人敢说什麽。

  如此过份的宠爱,自是有大臣胆敢劝谏的,但牧晚馥膝下早有儿女,夫妻也是和谐相处,商柔平日处事亦是低调,从不恃宠生骄,这些奏摺自是被藏到案头底部—当然,现在商柔失宠,这些也不重要了。

  珊瑚倒映着窗外枫叶,泛起橘黄的温暖色彩,光芒随着流风而闪烁着,如同坠落在海面的星光。

  商柔珍而重之地轻抚着那株珊瑚,然後抬头看着秋日暖阳,淡淡地说道:「你别担心,陛下总会把玉妃娘娘调教好的。」

  南宫雪丶闻萧嫣,哪个不是在家里被宠着的大小姐,在这深宫里不也渐渐被牧晚馥驯服成这温柔恭顺的模样,正如自己,不也在改变吗?

  「彩霞馆是先帝湘美人的住所,後来湘美人在这里种植了茉莉花,先帝嘲笑她东施效颦,竟敢与陛下的绝世姿容相比,这湘美人便失宠了。」凌绿勉强地说道:「这地方最是不祥,真不知道为什麽赵公公会安排这个地方给公子。」

  商柔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,他见天色尚早,又看见彩霞馆里日久失修,杂草丛生,便说道:「凌绿,我们一起清理这里吧。」

  清理了大半天,总算把彩霞馆收拾乾净。按理说,商柔身为妃嫔是应该住在西厢,毕竟西厢的装潢相对好一点,但他实在懒得再管,本应前来协助打扫的宫女太监也没有过来,所以便打算在东厢将就一下。

  「他们还真的很怠慢!」凌绿却还在抱怨。商柔没怎麽动气,反而揑了揑凌绿的脸道:「以前我在村子里也是一人负责所有东西的,现在你倒成了我的侄女婉儿。」

  夕阳之下,商柔的脸色显得如此苍白。

  商柔虽然在开玩笑,但凌绿却看得出他的公子一点儿也不快乐,那脸容是一天天地消瘦下去,本来合身的衣袍也变得宽松了,偏偏陛下却当真是狠下心肠,一直没有来探望公子。

  没过几天,玉姬便开始侍寝了,她侍寝的那一夜,商柔一人坐在房间的台阶上一整夜,也没有喝酒,就是一人呆坐着,整夜都没有合上眼睛,目送残阳将尽,看着黑夜无垠,直至晓星残月。

  守夜的凌绿哪里睡得着,只是默默地看着公子孤独的身影,心里想着,陛下感情淡薄,登基时就以节省国库为由取消了选秀,自从纳了公子之後也没有纳过其他妃嫔,玉姬还是多年来首个入宫的,光是一个玉姬已经把公子弄成这样了,以後怎麽办呢?

  天亮时,凌绿打算去准备早膳,他上前拍了拍商柔的肩膀,只看见他眼圈深陷,眼里都是红丝,脸色惨白得异常。商柔终於忍不住抱着凌绿,哑声道:「这只是第一夜而已??我不听话,他那麽快就找到一个更漂亮更听话的??」

  最後二人就在彩霞馆住下来,这里比起玉华宫幽静得多,商柔偶尔会跟凌绿一起打扫,偶尔则一人在房间造木雕。凌绿看着他的公子一天天地憔悴下去,心里自是焦急得很,却也知道只有陛下的到来才能够使公子重新开心起来。

  天气渐渐转凉,後院的枫树也花残叶落,橘红的枫叶堆满在花园里,荒凉中又有几分开到荼靡的凄美。凌绿忙碌了好几天才把落叶清扫乾净。

  合和公主当年是死在深秋的,现在她的死忌快要来了,去年商柔还忙着侍候牧晚馥,花尽心思哄他欢喜,现在二人吵成这样,怕是以後都没机会,便打算给合和公主做一顿饭。

  「万万不能!」凌绿连忙说道:「万一给陛下知道了,那怎麽办?」

  其实凌绿也不知道牧晚馥和商柔怎麽会闹起来,但他见商柔没有再拿着那长命锁,就隐约猜到是跟合和公主有点关系。

  凌绿心想:哪个男人喜欢自己的姬妾对旧情人念念不忘?陛下这次气成这样不也挺合理吗

  商柔蹙眉道:「你觉得他现在还会过来吗?」

  凌绿叹道:「公子你去找陛下示个弱不就好了吗?公主殿下再好也??也已经不在了,陛下才是您的夫君,您一生的倚仗。」

  「夫君?」商柔无奈地摇摇头,想起牧晚馥当夜挑起自己下巴时那个冷淡刻薄的眼神,他又怎会如此对待发妻南宫雪。心里想着,商柔的小刀轻轻地把一片多馀的木屑削下来。

  本章未完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。凌绿立即说道:「是小的多嘴了。」

  商柔叹了口气道:「罢了,凌绿,我给你列一张清单,你去御膳房把材料找回来,这些都是合和生前爱吃的,我过几天给她做一顿饭。」

  彩霞馆在後宫的边缘,邻近的是东宫和其他王爷居住的宫殿。当年牧晚馥登基时把同宗族的几乎都杀光了,加上他的儿女还养在各自的母亲膝下,所以这些宫殿便也空下来。现在商柔完全失宠,这里就更是门可罗雀。

  听说昨夜牧晚馥又去绮雪宫里,那玉姬年轻可爱,又是个乖巧嘴甜的,加上异族美人总是有点新鲜感,怪不得牧晚馥会如此欢喜。

  商柔心里想着,手中雕着木雕的小刀几乎划到指尖上,幸好他的手指缩得快。他看着自己手中渐渐成形的木雕,那是娇憨地笑着的婉儿。

  窗边放满的全都是他认识的人的木雕,连那美艳跋扈的闻萧伶也在其中,却独独没有牧晚馥,商柔也想不清楚为什麽,明明是曾经朝夕相对的人,可是却总是无法刻划出他的容颜,彷佛自己认识的他总是被藏在一团浓雾中,总是看不清楚他的容颜。

  此时,凌绿就匆匆地跑进来,只见他脸色惨白,一副见了鬼的模样。他手里紧紧地着一个平安符,嘴里还念念有词。

  「怎麽了?」商柔心情烦躁,便把木雕和小刀随手放到一旁。

  「没什麽??」凌绿抬头看着商柔,紧张兮兮地问道:「公子这几天晚上没有看见什麽吧?」

  「没什麽特别的。」商柔已经许多夜没有安眠,但也没见到什麽奇怪的东西。

  「这就好了??」凌绿按着胸口说道。

  「发生什麽事了?」商柔皱眉道。

  凌绿连连摇手,商柔叹道:「你看你都吓成这个样子了。」

  「公子,这件事您还是不知道为妙。」

  商柔坐起来拉紧外衫,不甚在意地道:「到底是什麽事了?」

  凌绿低声道:「纳王??公子应该知道他是谁吧?」

  「陛下的兄长,合和的弟弟?」商柔的动作一顿,他对於这人的印象主要来自其惨死。

  「是的,听说纳王殿下死得很凄惨。」

  商柔默默地点头,当年合和公主曾经向他提及此事。

  他不禁又想起合和公主,还有拂袖而去的牧晚馥。

  「每年纳王死忌前後,宫里都会有很多传闻??」凌绿压低声音道:「说纳王在他旧日的寝宫虹桥宫冤魂不散呢。」

  深秋的寒风拍打着窗户,莫名其妙地吹开了窗扉,冷得商柔打了个激灵。

  商柔蹙眉道:「陛下就不管一下吗?」

  「这事情不影响前朝政务,所以陛下是交给皇后娘娘处理的。皇后娘娘是个千金小姐,也拿这些事情没办法的。」

  不久之前的确是纳王的死忌,牧晚馥一如既往地携眷拜祭他早逝的兄长,由驸马成为男宠的商柔自是未能相随,事实上他当时根本没有想起这件事。

  夜间,萧索的秋风缠绵不休,穿过薄薄的纱帐传进商柔的耳里。商柔离开玉华宫时过於匆忙,没有带太多东西,现在盖着的还是夏天的被子,穿着的也是夏衣,幸好现在还没有彻底地入冬。

  商柔好不容易睡着了,却又从跟合和公主旧日在一起的梦中惊醒,汗水湿透重衣,喝了几口冷茶也无法驱散这股难耐的闷热。翻来覆去,商柔也是毫无睡意。

  他唯有从床上爬起来,他穿了木屐,小心翼翼地溜出房间,凌绿正在门口抱着膝头睡得歪歪斜斜,连口水都流出来了。

  商柔失笑,把凌绿那件掉到一旁的外袍披到他的身上。反而商柔现在汗流浃背,实在是躺不下去了,便想到外面逛逛。

  彩霞馆的大门门锁早就损坏,反正这里也没什麽值钱的,内侍省离彩霞馆也远得很,所以凌绿老是忘了向内侍省要一把新的门锁,事情便这样不了了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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