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六(上)_春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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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六(上)

  二十六

  「在想什麽?」牧晚馥坐起来,把衣襟掩好。他的长发只用碧玉簪挽起,床帐外的烛火隐约透进来,轻柔的雨声犹在外面不休。

  牧晚馥的黛眉轻蹙,薄唇抿着,双眸凝视着商柔,语气虽然不严峻,但明显是一定要问出答案的。

  「这……」商柔不擅说谎,也没想过牧晚馥会追问至此,唯有诚实地说道:「之前??臣妾看见太后。」

  「然後呢?」牧晚馥对於商柔和太后一事不感惊讶,商柔的心中一沉,所以他就连一句都没有过问自己的伤势吗?

  「太后……让臣妾想起??」商柔知道合和公主这四字是不能轻易出口的,一旦出口,就再无挽回的馀地。

  「想起谁?」牧晚馥斜斜地倚在床上,柔荑轻盈地交置在膝上,他秀眉轻挑,眼尾是几分欲语还休的柔软,长发温柔地散落在胸前。

  很美,却美得看不透,像是一副仕女图,什麽都好,无论在任何场合都不会失态,就是少了常人该有的喜怒哀乐,所以商柔永远不能从他的语气神态中知道他的想法。

  「就是她??」

  「她是谁?」牧晚馥微微一笑。

  商柔只感到喉头像是塞着什麽,他哑声道:「合和??」

  一旦把这个话题说开,商柔便无法闭嘴了,他说道:「臣妾还想起……臣妾跟合和公主的……」

  牧晚馥还在静静地看着商柔。

  「女儿。」

  商柔低着头没有再说下去,他亲自把那个未成形的女胎放在合和公主的棺椁里。他想,合和公主应该很希望他们的女儿可以陪伴着她的。

  他沉浸在往事中,并没有注意牧晚馥是什麽表情。牧晚馥没有说话,只是伸手把长发理好,然後往床外走去。

  商柔纯熟地披上外衫,他听到有东西从外衫里掉下来,但他一心只想尽快送牧晚馥离开,没有注意那是什麽东西,只是跪在冰凉的地砖上,仔细地给牧晚馥系好腰带。商柔的长发滑落到一旁,脸容温和恭顺,眼角却残留着一丝对於亡妻的思念。他已经惯於侍候牧晚馥,就算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心思不在这里,他依然可以把腰带系得妥当。

  牧晚馥突然弯身,捡起那件从商柔外衫中掉出来的东西,纯金铸造的长命锁在黑暗中依然闪闪发光,甚至闪耀得刺眼。

  商柔全身冰冷,他紧握拳头,悄悄地抬头看着牧晚馥,对方正仔细地看着金锁上刻着的诗句和下款。

  然後,牧晚馥把那个长命锁握在掌心里,商柔知道他的武功好,一旦使劲恐怕会把亡妻唯一的遗物硬生生地捏碎,便开口道:「陛下??请??请还给臣妾。」

  「你还在想着她?」牧晚馥的语气依然淡淡的,但他的手垂下来,没有把长命锁还给商柔。

  商柔几乎想要马上否认,他的嘴唇掀动了几下又合起来,只是直挺挺地跪着,低头看着地上浅浅的阴影。

  他不想说谎。他的确还想着合和公主,那是他的发妻,也是他亏欠良多的人。他不能不想她,也不该对於自己还对她抱有歉意而感到羞耻。

  但他也不能承认,因为那是对牧晚馥的不忠。

  以前跟合和公主尚是夫妻时的,他就对合和公主不忠,与牧晚馥出轨;现在自己身为牧晚馥的侍妾,却无法对被自己间接害死的妻子释怀。

  命运何其可笑。

  如此优柔寡断,三心两意的自己,怎麽配得起合和公主的深情厚爱,或是牧晚馥的万千宠爱?

  蜡烛快要烧到尽头了,烛泪的气味让寝殿里更为闷热。

  牧晚馥伸出指尖轻轻地挑起商柔的下巴,这动作极为轻蔑,完全不同於往日亲密地捏着下巴的模样。

  「回答朕。」牧晚馥凝视着商柔,每个字都是一柄锋利的匕首,反覆地插进商柔的胸口里。

  若有若无的烛火在牧晚馥的眼底跳跃着,夜还深沉,他琥珀色的眼眸被黑夜染成一片漆黑,连那点在眼底里微弱的烛火都化为灰烬似的深灰色。

  他是首次这样冷漠地对商柔说话。

  不是不知道牧晚馥有着冷酷狠辣的一面,但一直以来,牧晚馥都以柔软的笑容包裹着商柔,让商柔以为他永远都会这样对待自己,就算他偶尔会突然生气,就算他喜欢自己的程度不如自己喜欢他的程度,那也只是有点冷淡而已。

  然而现在在黑暗中没有半点情感的俯视,轻蔑得几乎刻薄的语气,却把某些隐藏着的真相悄然掀开。

  自己甚至连他的情人都称不上,顶多就是替他暖床的男宠。

  商柔总算真正地明白,眼前人是皇帝,他再好再温柔,他的权力都是不容挑战。

  本章未完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。牧晚馥甚至还没有真正动怒,商柔就已经全身发抖,脸上血色尽褪。

  这就是帝王真正的气势,牧晚馥当年身份卑贱,就是凭着这既能承受胯下之辱,也能在战场之中取得敌军首领头颅的冷静决绝征服群臣,博得闻萧家和南宫家的支持,剑指龙椅,黄袍加身,年纪轻轻便统一天下。

  连先帝都只能束手待毙的强大,自然足以使商柔动弹不得,举手投降。

  「陛下,这不一样??我对合和只有敬重,可是对您??对您??」商柔低头说到一半,他双手紧紧地抓着牧晚馥挑起自己下巴的手,十指几乎要陷进牧晚馥纤细手腕的肌肤里。

  商柔的额头深深地抵着牧晚馥柔软的手背上,全身都在颤抖,他近乎是哽咽着道:「我一直??都是那麽的喜欢你啊。」

  就是这种喜欢,使自己甘愿放弃平静的人生,投身波谲云诡的深宫里。

  就是这种喜欢,让自己一再妥协,一再退让。

  出生至今,第一次那麽喜欢一个人,喜欢得什麽都不要了。道德的限制丶朋友的阻止丶他人的鄙视??全都不在意了,只要能够喜欢他,留在他的身边,这些都只是皮外伤而已。

  这份飞蛾扑火的喜欢,和对於妻子之死的自责完全不同,为什麽他还是不懂?

  牧晚馥轻轻地眯起眼睛,不知道在想什麽,他的唇角浅浅一勾,然後就挣开商柔的手,拂袖往外面走去。

  商柔伸手想要抓着牧晚馥的袖角,但他的膝伤还没有好,一旦想要站起来就痛得又跌跪在地上,所以只能看着快将抓紧的袖角就这样远离。

  牧晚馥背对着商柔,月光下只看见他漆黑修长的身影,他在雕着百合花纹的门扉後停留了瞬间,平淡地说道:「如此残缺将就的感情,我不要。」

  商柔已经站不起来,他甚至失去说话的能力,只能伏倒在地上,眼睁睁地看着被稍稍打开的门扉又被关起来,本来斜斜透过门缝照进来的月光如同泡沫般消失无踪。

  闻萧伶偶尔会入宫拜见闻萧嫣。他们虽然同为闻萧家的人,但闻萧伶自幼养在下人的後院里,闻萧嫣则是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大小姐,这同父异母的兄妹实在是话不投机。

  夏日炎炎,闻萧伶穿着一袭剪裁简单的玄色长袍,愈发衬得他身姿挺拔,风流美貌,玉颈处还印着不少红痕,引人遐想。

  闻萧嫣嫌弃地看着闻萧伶的颈项,说道:「真的脏死了,你还不怕得病吗?」

  「牡丹花下死,做鬼也风流,像闻萧嫣妳这种小公主当然是不明白的。」闻萧伶挑眉笑道。

  闻萧嫣一抬杠就来劲了,她笑道:「本宫还不懂?那个你心心念念许多年的牡丹花可是本宫的夫君。」

  「夫君?妳是当贵妃当得脑子傻了吧?南宫雪才是他的正室。」闻萧伶摊开双手,立即反击自己的妹妹。

  「本宫的确只是个贵妃,但总比你这个连吃都吃不着的好。」闻萧嫣毫不留情地用力戳闻萧伶的痛处。

  闻萧伶刚想反驳,闻萧嫣立即指着他,得意洋洋地道:「当年你最喜欢说陛下只好妇人不好男子,现在他纳了商柔,二人之前还挺恩爱的,所以闻萧伶你长得再漂亮,再会在陛下面前像个青楼女子卖弄风情,陛下就是看不上你!不是因为你是男人,而是因为陛下就是对你没兴趣!哎呀哥哥真可怜!要不要本宫把衣服借给你,让你假装本宫去侍寝?」

  闻萧嫣本就是被宠坏的大小姐,对於自己这狂妄自大的兄长素来是最不满的,二人一见面就得吵起来。

  「闻萧嫣!」闻萧伶刚刚抬手,闻萧嫣就把脸凑过去,眨眨眼睛笑道:「用力打啊,上次你捏了本宫一把,陛下不就要你抄孝经十遍吗?」

  「闻萧嫣你还有胆子吼我呢,你觉得闻萧家还没有倒下来是因为妳把陛下侍候得好,还是因为我替陛下杀的人够多?」闻萧伶放下手,笑眯眯地说道:「当年陛下还是灵王殿下时,妳这高贵的大小姐可是对他避如蛇蝎的,还说他是个小白脸??」

  闻萧嫣脸色大变,正要发难之际,闻萧伶的注意力却被转移了。

  只看见一行人在对面的走道经过,闻萧伶偏头,唇边泛起一丝魅惑的笑意。

  闻萧伶展起身形穿过花海,被他的衣摆翻飞引起的花瓣如同雨点般纷飞乱舞,愈发衬托得他的容貌美艳绝伦。

  闻萧伶一把揽着商柔的腰,再借力优雅地转了一圈,把他紧紧地抱在怀中,然後在商柔颈边深深地嗅了一口,笑道:「果然失宠了嘛,陛下多久没有找你?你身上甚至没有他的香味了。」

  商柔脸色苍白地看着闻萧伶,一时之间竟然毫无反应。

  闻萧嫣带着宫女匆匆地赶过来,她拉着闻萧伶的手臂,低声道:「闻萧伶,你不是还得去找陛下吗?」

  「是啊。我毕竟是将军,还有许多要事要跟陛下说的。」闻萧伶松开手之前还捏了捏商柔的腰,说道:「男人就是有男人的事情得去做,不会像妳们这些妇人女子般终日待在後宫里无所事事,为了些无聊的事情斗得你死我活??我倒是忘了,可不是每个男人都在做应做的事情。有些男人明明有着堂堂驸马爷的身份不当,偏偏要来後宫里跟女人争男人。」

  「送闻萧大人出去吧。」闻萧嫣吩咐身边的太监。

  闻萧伶转身,他突然回眸向商柔甜笑道:「商柔,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,我保证那一次的见面将会使你一生难忘。」

  烈日花海的奼紫嫣红之中,那墨眸玄袍的美人回眸娇笑,眉眼弯弯,巧笑嫣然,竟应了那句「回眸一笑百媚生,六宫粉黛无颜色」,连闻萧嫣也被大大地比下去。

  只是那被刻意强调的「一生难忘」四字却带了几分闻萧伶独有的阴鸷狠毒之气,使商柔不禁从脚底冒出寒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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